隔日更，本篇将收录于个志《心旅》。
预警见前文。
BGM：《Canto de andar》
Chapter 5
“外面的雪可真大，对吧？”棕发的男人端来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安岩手边。安岩缩着脖子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将冻得冰冷的双手贴在温暖的杯壁上，两个人都发出了由热饮所带来的舒适的叹息。
“赞美热茶，”安岩捧起杯子说，当他喝完一口后眉头又皱起来了，“天啊你说要给我泡茶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请问罗平先生，您往我的茶里加了多少果酱？”
这位叫罗平的男人露出狡黠的笑容，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安岩看着杯子欲言又止，最后说：“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时间内禁止饮酒，我更情愿和你喝上一杯。”
罗平一脸无辜的样子在书桌前坐下，眨眨眼说：“别这样，你已经喝了三天我泡的茶了，早该习惯了才对。而且如果你想的话，等会儿我可以帮你往茶里添一点斯托利*。”
安岩听出来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因为R国任何关于酒精的讨论基本上都不是玩笑话，他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在喝了第二口之后已经和果酱茶相互适应良好了。罗平一脸遗憾地悻悻作罢，两人便捧着杯子随口聊了两句，又重新埋头到自己的工作上去。伦特市迎来了又一场暴风雪，对此安岩已经见怪不怪了，还好图书馆里面足够温暖。但即便如此安岩的手脚依旧时刻都是冰冷的，之前在训练场和战场上遗留下的伤病随着年岁渐长也愈加肆虐，比之前更加不耐寒便是其中之一。
他正式来伦特市图书馆工作已经一周了，馆内将工作人员两两分成一组，组中一位是伦特大学的学者，一位是招来负责帮助学者整理资料的短工。罗平就是他的工作搭档，这是一位土生土长的R国人，但他的名字有点过于绕口且难记，于是在自我介绍之后安岩露出的疑惑目光和长达一分钟的沉默里，这个有着深棕色卷发的男人果断道：“介于您原本来自C国，那请叫我‘罗平’吧！”
“罗平？”安岩提着眉毛看着对方在纸上写下两个C国文字，笑了笑重复了一遍。男人用钢笔尾端点着那两个字：“我父亲有个朋友是C国人，他给我取的，怎么样，很好听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R国人普遍都会有的热情和爽快，安岩错觉自己甚至在对方那茶色镜片后面不知道是蓝色还是褐色的眼睛（反正他一直没有印象）里看出快活的意味。但多亏了罗平父亲的这位C国朋友，他总算能够少记一个拗口难念的名字，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地想帮着其他的同事也取一个有着C国或者B国特色的名字，这样他就能少折磨自己的脑子和舌头一会儿了——但他也只是想想，毕竟这样有点儿不太礼貌。
外面的暴风雪叩击着窗子，R国的雪像是野兽一样，只要它想，很快就能把整个城市都吞进自己纯白色口袋。有时候安岩能听见窗户外面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在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身体里关于战争的敏感神经被迅速挑动起来，因为这个声音和记忆里面远远近近不停歇的炮火声何其相似。但还好罗平注意到了他的紧张，笑着打开窗户让他看清真相——只不过是一棵还挺粗的树被沉重的积雪压折了。
“R国是一个美丽的国家，但她的冬天却很残酷。”当安岩看到那棵原本像是卫兵一样伫立在图书馆后面的白桦树如今却折腰倒下，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了神荼曾说的这句话，“那里的雪会温柔地昼夜不歇地落下，然后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寒冷早已冻伤你的手脚。”
青年和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怀念的光，在他灰蓝色的眼睛里动荡成贝里瑟河的波浪。安岩看到当时的自己枕着一只胳膊，他的视线飘忽着穿过装满酒液的玻璃杯，投向对面人分散在玻璃杯壁上的倒影和本尊端坐着的身影。
神荼回望着他，安岩眨眨眼睛微笑，从酒吧的桌子上支着手肘歪歪斜斜地坐起来。他举起手里的酒杯，伸出去和对方的杯子碰了一下，他们杯子里面那些迷人的诱惑的琥珀色液体中有一部分跳起来，随心所欲地洒向紧挨着的另一个容器或者黑胡桃木的桌面。
“你想念那里吗？神荼，等以后你要回去看看吗？”安岩说，“真好，你还记得一个地方有多么美丽。我对C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我唯一有印象的地方只有奥路特港。可就算这唯一记得的地方，实际上我也不太想回去。”
神荼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安静地看着他喃喃自语。安岩把自己埋在臂弯里面，他的脸颊因为烈酒而发烫。他能感觉到神荼拍了拍他的头发，可他没有抬头，他不想看到神荼那双和奥路特的海面一样颜色的眼睛，又或者害怕看到。那是充斥着离别的地方，他逃离似的离开了，但内心却无比清楚地知道那是家乡，他也想念那里。
“等战争结束后，你要回去吗？去R国。”安岩听见自己蚊呐式的问，但没有人回答他。在吵嚷的酒馆里，这句话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听到。
神荼依然坐在对面，安静地、微微笑着凝视躲避在用自己的手臂圈成避难所里的他。记忆是如此神奇，多年之前的安岩没有抬头，可当他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时而像是自己时而又仿佛是一个坐在旁边的陌生人。他观察着自己和神荼，贪婪地仔细地看着，像是在看一个令人沉溺的故事，不忍错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
即使好几年过去，即使他回忆里的神荼的面容在模糊和清晰之间游移，但他还是认真地注视着，用目光触摸着，搜寻着。但即使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岩明白，神荼也不会转过头来，回应在旁这个沉默的现在的他哪怕一次。
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安岩心痛又无奈。他觉得自己像白桦树一样笔直地站在记忆的一侧守望着过往，而记忆所带来的痛苦就像是温柔的不停歇的雪，总有一天它们会压断自己，冻伤自己。但他无法像逃离奥路特港一样逃开，因为有一个认知将他牢牢地压在原地。
“我爱他。”
…………
“我爱他。安德莉娅，或许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了。”当他终于正视自己心里对于回忆中的神荼的炽热，安岩这样说，“谢谢你帮我将这扇门推开，即使门后已经空无一物。但我觉得我可以试着继续往里面添点什么。
“我想到处去逛逛，去一些之前我们曾谈到的地方。”
他离开斯图尔特庄园的那个清晨和他到来的那个清晨一样，薄雾从湖面上升起。唯一不同的是，安岩不再穿着灰扑扑的军服，而周围的树林也染上了秋天的色彩。斯图尔特家的所有人都来为他送别，安岩与他们一一拥抱，最后是安德莉娅，他们拥抱的同时少女吻了下他的面颊，吸着鼻子说：“祝福你，安。希望你的心永远平静安宁。”
安岩微笑着点点头，轻声回答：“希望这一天并不会太远。”
-tbc -
注*：一个伏特加的牌子，懒得再想就直接拿来用了。
不好意思还是拖更了一次，抱歉抱歉。
这篇的叙述顺序有点乱，个人比较希望写出交错感，希望不会在阅读的时候令大家觉得太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