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岩】予我哀愁 03

隔日更,本篇将收录于个志《心旅》。

预警见前文。

目录:01 02


BGM:《Hurts Like Hell》



  • Chapter 3  

  


  “我的亲人全都在冬天离去。我不太记得父亲的样子了,只记得他是个船员,经常出海,但他的船在某个冬日驶出港湾,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我的记忆里只有妈妈抱着我去给他送行的那天,奥路特港下着小雪,他抱了抱我们俩,我在他们怀里。我抓着他的衣襟,父亲将我的手掰开,然后吻了下我的额头。黑头鸥在港口的那些屋顶上站着,我的注意力被那些鸟儿吸引住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载着父亲的船已经远航。


  “我的妈妈,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冬夜,也就是六年前离开我。那年伤寒肆虐,她得了很重的病,我想去找医生,可她不愿意。我们没有钱,自从父亲离开之后家里的境况就越来越糟,妈妈一个人负担我们两个人的花销,她每天工作到很晚,我想她是累病的,而伤寒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曾经很不懂事,安德莉娅,我的童年过的像你那样无忧无虑,妈妈从来都没有向我诉过苦,而我竟然也不察觉。直到长到十三四岁的年纪我才意识到家里有多困难,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她离开的那个夜里,我趴在她的床前,我拉着她的手即使我的头也昏昏沉沉的,他们让我不要接近她以免被传染,可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这种时候我应该陪着她。我问妈妈,你会好起来吗?等你好一点,我们可以去山上走一走,吹吹风,我为你摘你喜欢的花。她冲我笑,抬起她瘦骨嶙峋的手抚摸我的头发,答应我等她好点儿,我们可以去之前所有想去的地方。


  “到了后半夜,我觉得又冷又困,我实在撑不住了,于是就在我妈妈粗重费力的呼吸声中拉着她的手睡着了。等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除了被我握着的那只手,她的全身都是冰冷的——在我像个死人那样睡得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时候,她去了天国,脸上还带着微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总之我当时很冷静。我找出了家里仅剩的一些钱买棺材,一位好心的牧师为她做了祷告,这场简陋贫寒的葬礼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那一天奥路特港又开始下雪,一对黑头鸥站在我家的屋顶上歪头看着我,一切都像是父亲离开的那天一样。我平静地处理好这一切,平静地躺在床上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雪花,窗户大开着,我很冷头也很疼,那一刻我想着如果就这样睡着,然后妈妈和父亲也在睡梦里把我带走就好了。


  “可他们没有,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我爬起来推开门走到外面去,天晴了,我站在阳光下的雪地里,被这个世界上的光芒闪得睁不开眼。我开始流泪,一边哭一边想,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他们要留下我让我一个人活着呢?”


  安岩说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将它们吐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不痛不痒,可拄着手杖的那只手臂和他的手杖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他手指的骨节突出发白,在月光下看起来十分可怖。


  安德莉娅听得鼻子酸酸的,她的生活一直富足且幸福,这种生活注定她在此刻说不出任何安慰的句子。因为很多话在她的心上滚过一圈,但她觉得那些话都太苍白无力了。她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去安慰眼前的青年,所以她只能挪了下地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说:“你站太久了,安,来和我一起坐着吧。”


  安岩冲她轻轻地笑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到秋千旁慢慢坐下。他依旧用手杖抵着地面,身体瑟缩着佝偻着,仿佛想把自己尽量地蜷起来。他俩一起静静地坐着,过了许久——大约一刻钟——安岩才重新开口。


  “我浑浑噩噩地活了近两年,孤身一人,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怎么活。也许之前我还有一些希望,但当妈妈过世我成为孤儿之后这些希望全都像泡沫一样破碎了。我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因为我觉得妈妈没有在她去世的时候带走我,那她就是希望我活下去,我不能辜负一个亲人最后的希望。


  “后来我到了年龄,有一天我路过集市看到军队在招兵,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推着我走过去,在那些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新兵里面有很多和我一样大的人,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和我一样无牵无挂,我们偶尔会和彼此说说话,像是冬天挤在一团取暖的那些猫猫狗狗一样凑成堆,因为我们了解彼此的孤寂和迷茫。我渐渐感觉自己的心活过来一点儿,我交到一些朋友,我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在背后骂魔鬼一样凶悍的教官,有时候一起偷偷溜出去到酒馆里面喝酒。


  “战争爆发之后我们一起闯过枪林弹雨,可每次战斗结束后,都会有一些人永远停留在那里,我们这些剩下的人,没有庆幸,渐渐地甚至也被痛苦重新麻痹,我们做的只有相互鼓励着,执行一个又一个命令,在生命的边缘奔跑,努力活下去。


  “一直过了三年。我最后一次战斗的地方,我记得那个战场、那个地狱的名字,瓦提亚镇。报纸上、公文上把它称为决胜之战,黎明之战,可对于我来说,那是噩梦。我的朋友,我的战友们,我其他珍视的很多人,在那里牺牲,我们整个中队,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个。看吧,安德莉娅,这就是最讽刺的,我竟然是那寥寥几个之一,我居然还活着。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六年前,我又变成了那个握着死去的母亲的手沉睡的男孩儿。为什么又是我呢?”


  “可你们最终赢了,也许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就不能安稳的坐在这里,你们保护国土和人民。”安德莉娅犹豫地说,“安,这是命运,命运让你活下来,成为一个……英雄。”


  安岩自嘲地笑了一下,以一种要哭不哭的声音说:“我不是,安德莉娅,我们之中的没有人愿意成为英雄。我参军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我只是希望有什么事占据我空旷的人生。而当我们在战场,我们想的是战争什么时候结束,或者自己在哪里干脆就死去,死去最轻易,那之后的事情与我无关。但可笑的是我又不敢死,我只是这样一个,自私矛盾又懦弱的人。”


  安德莉娅不忍地拍了拍安岩的手背,想了半天才柔声说:“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我觉得你不应该总想着这些,安,你不能一直沉溺在痛苦里,想一想你经历过的好的事情。总有好事情的,回想他们,然后为那些而活着,至少要比你现在轻松一点。”


  安岩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回到各自的房间,只是这样静默地坐着,任由身体跟随着秋千在这种静默里微微摇晃。初夏的天空亮得比往时要早,花园里面开始渐渐有小鸟的鸣叫了。东方的天空中开始微微发光,浓重的夜色变淡,霞光透过云层,一绺绺地露出来。


  安岩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地,像是怕自己的声音会打碎什么一样小声地说:“我有一个战友,我们关系非常好,他的眼睛像是现在的天空一样。”


  

- tbc -


还是那句话,如果能配着我推荐的BGM一起看文那就太感谢了。


前文有一点小改动,可以去看一下。



17 Mar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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